郡主 展信佳,
这是我来到大景的第二年。
如今想起那日离开埃兰沙,离开我十九年来安居的故土,我仍有些恍然。
那些过去戛然而止得太快,我其实还未能习惯。你像是将我拽出一场漫长的幻梦,那些在樊笼中苦苦挣扎,被人肆意观赏嗤笑的日子,竟就在那昏迷的数日中烟消云散。
那日,我做了一场梦,一场很长很长的梦。
说不上噩梦,也算不上好梦。
我梦见自己在圣药的恩赐下死去,你在最后踏上台阶,走到了倒下的我身边。
我看见你跪坐于我身畔,拢着那神使的衣袍,目光晦涩地撞入我空洞的眼中。
而后,你为我流了一滴泪。
那时我本是不甘的,本是恨的,也许我是恨的。
可,望见你泪眼朦胧垂眸看我的模样,我却突然愣了,不知道该作何反应。
我想擦拭你的泪,拥抱你的心伤,可我身死,凝望你的不过是魂魄一缕,我甚至无法触及你,因而万分沮丧。
也许我不过自作多情,不知你会不会觉得好笑,但我却真切地想过,若是我不在了,你真的会为我流泪么?
那时银朱哭得可怜,像只猫儿,抽噎着喊我的名字。可你却缄默不言,只无声流泪,我想着想着便笑了,这才是你,我总祈求着你的疼惜,盼着你的怜爱,你却浑然未觉,无数次将我拒之千里。
后来我转醒,看见了马车中满脸忧心的你。
看见你为我哭红了眼,满面愁容,好像你如顽石般的心,也在为我叹息。
我看得有些着迷,有些舍不得这转瞬即逝的恩惠。
你没等我再多看看这样的你,便又焦急地问我身体是否难受,我其实很开心……你见我一副快哭的样子,兴许是胡乱猜我在为了大选的事难过,漂亮的面容上尽写忧愁。但我很开心,我看向车外再不遥远的景朝,我贪心地想,也许这也是一种逃离樊笼的方式,只不过我需要舍弃一些弥足珍贵的东西,才能得到这一刹救赎。
郡主,我自认自己说话直白,也无数次向你表露心意,但我有一句话,从未与你说过。
那时候抵达齐安,我说,你带我回家了。
其实,只有你是我的归宿。
大景也罢,埃兰沙也罢,我尝遍人情冷暖,早已分不清何处算家。即使我不在埃兰沙,那与生俱来的面具也早便与我血肉相融。
可你……唯有你身边,我可以只做伽华。
做一个什么也不去想,只听你说话的伽华。
你得絮絮叨叨,你可爱的话语,纵使只看见一只可爱鸟儿也要与我分享的你,都让我感激,珍惜,恋恋不舍。
那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东西,教我学会了怎么去笑,怎么流泪。
我不必再伪装,我可以坦然对你表露一切。
你带我来到南塘,容许我走入你的生活,又愿意留在我身边,做我路途尽头唯一的结局……我如何言谢,我又何以为报?
如果可以,我想将你禁锢在我身侧,永远都不要离开我。
郡主,我是十分贪心的人,在对待你上,我又很自私,不想让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得到你的偏爱。我渴望你的独一无二,渴望做你的最特殊,你又为何不明白?
银朱也罢,伽炎也罢,你对他们笑时,我也难以自抑地嫉妒。
抱歉,是我太贪心了。
你可还记得你曾问过我,若是王权之争那一日,是银朱落败,我又该当如何。
我想了很多,想了该如何治理埃兰沙,想了该如何处理兰沙派的人,又想了很多很多,乱七八糟的事情。
可想到最后,我忽然泪流满面。
我忽然想起,若是我赢得王位,是银朱将毙命,你是否也会如同对我这样,带着她离开埃兰沙?
我,是不是就失去你了?
失去小猫,也失去你,独自被囚于笼中,永不见天日……我不懂,那样的日子,究竟会不会比现在更好?
我想,即使如今跟银朱再无法相见,起码我还有你。
可若是我获胜,我该怎么办?
你也不会给我答案。
我这样偏执冷血的人,恐怕会做很多让你厌恶的事。
我在庆幸吗?我不知道的,我不明白的,明明狼狈落败的我,本该接受自己早已终止的生命,在挫败与耻辱中支离破碎……可我又为何,如此卑劣无耻地,贪这一晌之欢。
为何我会情不自禁地想,现在这样,或许很好?
你让我变了很多,但我并不是怪你……我喜欢有了变化的我自己,如今的我,是否看起来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,而不是一个为他人作戏、供人嗤笑的棋子?
你便是我的天上星,是属于我的一轮烈阳。
郡主,我很喜欢大景,很喜欢南塘。
这里山水如画,碧海连天,南塘十里风荷,美得让我心惊。
可我仍旧那样吝啬,觉得这一切都逊色于你。
你何时归家?我在家中候你归来。
学业繁忙,也不要忘了我。
若是再见不到你,我定会难过。
你随时能够忘了我,可我却学不会如何忘了你。
你太惊鸿,是此间绝色,
这一切贪爱,唯我心知。
伽华,敬上。